纳雍电厂 邓梦乙
我的祖父,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,从我记事起,他总是忙碌在庄稼地里。那时候我还小,刚够着他的膝盖,总爱扒拉他的草帽,看他眯着眼笑,他眼角的皱纹里总沾着泥土。祖父的庄稼地,记录着24节气,也记录着我的回忆。
祖父是个“老烟民”,但家里面穷,他抽的烟都是自己种的“叶子烟”。他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混着新翻的泥土味,成了我对庄稼地最初的记忆。
每年一开春,庄稼汉们就开始忙碌了起来,祖父也不例外。祖父会牵着老黄牛,套上犁耙,在冻土上划出春天的第一道辙。牛蹄踏过的地方,冻土块簌簌往下掉,露出底下黑油油的土。他扶着犁把的手青筋暴起,腰弯得像张拉满的弓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,惊起几只在土旮旯里打盹的麻雀。我跟在后面捡土块玩,看犁沟里渗出的泥水,映着天上的流云,像是把整个春天都种进了地里。
播谷种那天,他会让我攥一把种子,教我放种子的秘诀“三粒一穴”。种玉米是顶累的庄稼活,要经历好几个过程:首先要在提前犁好的土地上用锄头挖好坑,然后施好肥,再放好玉米种子,最后还要盖好土。祖父用他那肿得像老树根的手指,灵活地拈起三粒玉米籽,稳稳地放进坑里,再用脚轻轻一碾,土就把种子盖得严严实实。他直起身捶捶腰,草帽沿的汗珠子滚下来,砸在刚盖好的土窝上。
每到夏天,玉米秆蹿得比我还高,叶片边缘的锯齿划得胳膊生疼。祖父戴着草编的凉帽,钻进玉米地薅草、施肥,顶着炎炎烈日,他身影在绿浪里时隐时现。我蹲在地头数蚂蚁,听他在里面咳嗽,或是唤一声:“乖,给我递瓶水。”水壶是大号的塑料瓶,塑料壳被晒得发烫,水喝进嘴里带着点胶味,却比任何汽水都解渴。有次暴雨来得急,他披着雨衣在地里抢收早熟的豆子,泥水漫过脚踝,裤腿卷得老高,露出被蚊虫叮咬的红疹子。我站在田埂边的树下躲雨,看着他来来回回穿梭在玉米林里。
秋天是收获的季节,玉米棒子胀得裂开了嘴,露出金黄的牙齿,玉米叶一片枯黄。祖父背着箩筐在庄稼地里收玉米,他弯腰时后背的补丁看得真切。收完玉米还要收割玉米杆,他割得慢,却整齐,每把秸秆都用藤条捆得结结实实,竖在地里像小塔。这个时候我是最开心的,因为这个季节可以吃到心心念念的玉米杆,我就蹲着田埂上吧唧着小嘴,满嘴都是甜滋滋的玉米杆汁水。傍晚收工,他会挑出嫩玉米在灶火里烤熟,焦黑的外皮剥开,金黄的玉米粒冒着热气,咬一口,满嘴都是糯糯甜甜的味道。
冬天的庄稼地也不会荒着,祖父会在地里撒上各种蔬菜种子。冬阳把土地晒得暖融融的,祖父佝偻着背,用木耙把翻松的土块敲碎。他抓一把白菜,又撒下菠菜、萝卜和豌豆的种子。远处的麦田覆着薄雪,祖父的菜地却透着细碎的生机。他直起身时,霜花在眉毛上结了层白,望着新翻过的土地笑。等到腊月的时候,祖父的庄稼地里各种各样的蔬菜就变得绿油油的,我们一大家子人会围在小火炉前煮着火锅,吃上新鲜的蔬菜。
上次休班回家,和祖父一起去看他那庄稼地里的玉米,风掠过绿油油的玉米林,带着土腥气和玉米清香往远处飘去,像在替他数着地里藏着的年轮——那些被犁铧翻起又埋下的,不只是种子,还有他弯了一辈子的腰,撑起来的岁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