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园电厂 李萌
窗外的风景已从连绵的丘陵褪成模糊的光影,熟悉的轮廓在减速中逐渐清晰。拖着行李箱,推开家门,一股热烈而熟悉的气息瞬间拥抱了我——厨房正飘出小龙虾那霸道又诱人的香辣气。
案板上传来轻快利落的切菜声,笃笃笃,像踩着记忆里最熟悉的节拍。循声望去,妈妈围着那件印着褪色向日葵的旧围裙,正把早上就买的活虾哗啦倒进水池,水面顿时溅起一片银亮的水花。她头也没回,声音里带着笑意:“知道你今晚到,特意挑了钳子最生猛的!”
油锅欢快地滋滋作响,葱姜蒜末爆香,一把青花椒投入翻滚的红油里,瞬间跳起热烈的圆舞曲,辛辣鲜香霸道地充盈了整个屋子。我忍不住凑近想帮忙剥蒜,却被她塞过来一盘洗得水灵灵的小番茄:“去去去,这儿油烟大,摆碗筷去,马上开饭了,别添乱。”
瓷盘磕在玻璃台面上,发出清脆的一声响。一大盆小龙虾被端上桌,红彤彤、油亮亮,堆成了香气四溢的玛瑙山。妈妈鬓角沾着晶亮的汗珠,几缕碎发贴在额边,耳际那一小撮新生的白发,在厨房顶灯的映照下,闪烁着格外醒目的银辉。这银光蓦地刺进心底,让我忽然想起初中某个酷热的暑假午后。那时,她也系着这条向日葵围裙,在四十度高温的厨房里,为我做爽口的凉面。老旧的电扇在角落里吃力地摇头晃脑,嗡嗡作响,把她细细的唠叨吹得断断续续。
晨曦微露,天边刚泛起鱼肚白,一股温润清甜的糯香便已丝丝缕缕,顽强地穿透门缝,漫进我的房间。我揉着眼睛推门出去,看见妈妈背对着我,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刚炸好、金黄滚烫的糯米团子,放进铺满细密黄豆粉的盘子里滚蘸。她动作专注而轻柔,后颈那片风湿膏药随着她的动作,在衣领间若隐若现。
“醒啦?正好,带着路上当点心,到家还温着。”她闻声转过身,脸上带着晨光般柔和的倦意,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保温饭盒递到我手里。目光投向门口,我那昨晚还略显空荡的行李箱,此刻早已被塞得鼓鼓囊囊。上次视频时随口提过一嘴想念的家乡小吃,此刻正顽强地从边角缝隙里探出头来,像一个个无声的叮嘱。
车穿过长长的隧道。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。我轻轻打开那尚有余温的保温盒,夹起一个裹满豆粉的糍粑。咬开酥脆金黄的焦壳,内里是雪白软糯的芯子,清甜纯粹的米香瞬间弥漫开来,温柔地漫过舌尖,熨帖着离家的胃与心。朝阳已经跃出地平线,慷慨地将万丈金辉泼洒进来,车窗上凝结的细小晨露,被映照成无数粒碎金,璀璨地滚动着。这熟悉的味道,这温热的触感,连同隧道光影里飞逝的昨日重现——那厨房里氤氲的香辣、案板上的笃笃声、油锅里跳跃的花椒、鬓角的汗珠与银发、晨光中滚动的糯米团子……所有细微的光影、声响和气息,都在这金晖与米香交织的时刻,无声地沉淀、凝聚,最终化为一种无比坚实的力量。这力量源自妈妈那双从未停歇的手,源自那些浸透了油烟与汗水的、未曾言说却无处不在的注视与牵挂——那是家最深沉的味道,是无论行至何方,都能瞬间将我拉回她身边的、永恒而温暖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