纳雍电厂 莫振望

我向来不觉得婴儿有什么可爱之处。他们不过是些红通通、皱巴巴的小东西，整日的哭闹，排泄，再哭闹，循环往复，使人不得安宁。然而当护士将那个六斤一两的小东西递到我臂弯里时，我竟觉得他眉目如画，连那啼哭声都成了天籁。

初为人父的头一个月，我几乎要发狂。半夜三更，那尖锐的哭声便如利剑般刺穿耳膜。我踉跄着爬起来，手忙脚乱地冲奶粉，试温度，却总不得法。奶烫了，他哭；奶凉了，他也哭。我疑心他是在存心与我作对。妻子产后虚弱，这些事自然落在我头上。我常常一手抱着他，一手翻阅育儿手册，眼睛酸涩得几乎要滴出血来。

“竖着抱，拍嗝。”妻子在背后指点。我笨拙地将他竖起，他的小脑袋便软塌塌地靠在我肩上，呼出的热气喷在我颈窝里，带着奶腥味。忽然“嗝”的一声，他吐了，温热的奶渍顺着我的脊背往下流。我僵在那里，竟不知如何是好。

七个月过去，他竟已会爬了。我在房间写作，他便从客厅一路爬来，所过之处，玩具散落一地。他爬到我的脚边，扶着我的裤管站起来，仰着脸看我，嘴里咿咿呀呀不知说些什么。我放下笔，将他抱起，他便用小手拍打我的脸颊，咯咯地笑。他的手指短而肥，指甲薄得像蝉翼，拍在脸上一点也不疼。

昨日给他洗澡，他坐在澡盆里，拍打水面，溅得我满身是水。我佯装恼怒，他便越发高兴，拍得更起劲了。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，灯光下闪闪发亮，像是撒了一把碎钻。我忽然想起自己幼时，父亲也是这样给我洗澡的。那时只觉得理所当然，何曾想过这寻常举动里藏着多少小心翼翼。

夜里他发烧了，小脸烧得通红。我和妻子守了一夜，轮流用温水给他擦身。他哭累了，便昏昏睡去，呼吸急促。我望着他起伏的小胸脯，忽然感到一阵恐惧——原来为人父母，便是将自个儿的心挖出来，放在体外行走。他痛，你便痛；他笑，你便笑。这小人儿的一举一动，竟都牵动着我的神经。

今晨烧退了，他又生龙活虎起来，在爬行垫上翻滚。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，将他笼罩在一片金光里。他看见我，便张开双臂，嘴里喊着“爸——爸——”，虽然发音不准，却让我心头一热。

我忽然明白了，所谓父子一场，不过是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过程。现在他会爬，接着会走，然后跑，最后展翅高飞。而我所能做的，便是在他需要时伸出双臂，给他一个拥抱。

奶渍干了，在衬衫上留下淡淡的印子，我舍不得换掉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