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园电厂 刘含尹
走进升压站,鞋底陷进新翻的泥土里,湿软微凉。空气里嗡鸣的低音贴着皮肤震颤,混着刚割断青涩的青草味。一群灰棕色的小生灵正在新犁开的绒毯上忙碌,爪尖点出细碎的印痕,像大地新谱的雀跃音符。
它们吃得好认真。小脑袋一点一点,羽毛蓬松着,随着动作微微颤动。尖喙啄进湿润的泥土,又快又准,叼起一只晕头转向的甲虫,或是滚圆的草籽。细细的叫声短促又满足。
我抬头望去,高压绝缘子串垂挂在高处,在强光下冷硬刺眼。我望着它们黑玉般的眼眸,那里盛满的只有脚下这片翻涌的宝藏。那悬顶的千伏杀机,于这小小的欢愉宇宙,不过是画框之外虚无的留白。“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?”我不是鸟雀,自然猜不透这片新掀草皮下,那令它们头颅深埋、心魂俱醉的,究竟是怎样一种微小的狂喜。
“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鱼之乐?”雀儿们细碎的鸣唱仿佛在反问。它们轻盈地跳跃,灰褐的羽缘被阳光淬出薄金,每一次低头都像在亲吻大地最鲜活的脉动。草籽破裂的微响,小虫挣动的震颤这些泥土深处细微的密语,在它们喙尖的方寸之地,被放大成生命最本真的交响。
它们亦非我,又怎会懂得我所担忧?那空气里凝滞的、千伏的寂静惊雷,在我知觉里轰鸣的警告,于它们纯粹的感官中,早已被新泥的芬芳与虫豸的诱惑彻底消音。小小的身体紧贴大地,像在汲取泥土深处的暖意。每一次专注的啄击,都是对“此刻”最彻底的臣服与礼赞,只为舌尖炸开的那一点草籽的微甜,只为喉间滑落一只小虫带来的、指尖大小的生命震颤。那滋味纯粹而原始,足以穿透任何人类构筑的冰冷藩篱。
钢铁丛林低吼着它的法则。而泥土之上,唯有这群灰羽的精灵,用浑然不觉的专注,将森严的边缘晕染成一片温热的生之飞地。它们不知我眼中的雷霆,我不解它们喙尖的极乐。这互不相知的宴席,却在这片新翻的土地上,碰撞出生命最执拗、最动人的回响——不是对抗,只是各自沉浸,以截然不同的方式,回应着同一片大地深处,那永不止息的、关于存在与渴望的深沉召唤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