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园电厂 刘含尹
我对天空的眷恋,好像是生来就有的。
抬头望去,湛蓝的天幕上缀着朵朵白云,那般清爽洁净,仿佛从未沾染过凡俗的尘埃。风在四野里奔突,它是自由的,无拘无束,呼啸着掠过树梢,卷起路上的浮尘,又倏忽无影。云却不同,它只在空中缓缓浮游,如一朵朵初绽的棉桃,既无目的,亦无急切,只是闲闲地飘荡着。风有时在云下流连,仿佛贪恋云的温柔慵懒;云则默然凝望着风来去无踪的潇洒身影,不动声色地任风在它周遭穿梭往复。这风与云,一动一静,一刚一柔,竟是天造地设的相遇。
夏日的云最是变幻万千。它们原本是温柔的絮,被烈日烤着,竟也渐渐蒸腾出躁动来。云朵开始翻涌,彼此聚拢,堆叠出巍峨的轮廓,仿佛有了山脉的筋骨与棱角。有时它们会突然铺满天空,白得耀眼,硬生生把夏日那灼人的光焰压下去几分。这样的云是浑厚壮阔的,是积攒了无穷力气的模样。我总爱抬头痴看,看那云影如何在天幕上奔流、碰撞、蒸腾。每一刻的云图都不同,每一刻都想记录下来——于是便动了学画画的念头。
最初的想法,便是想将这千姿百态的云朵,“收入囊中”。一张白纸,一方画板,几支画笔,仿佛就能筑起一座小小的天空之城。可提笔时才知道,云气流转,瞬息万变,哪里是简单的颜料能够追摹的呢?那饱满的云山,浓淡相间的云絮,日光穿透云层投下的金边……画笔在纸上涂抹,颜色在画布上堆叠,却怎么也描不出云朵那种虚灵又磅礴的气象。颜料总是干涸的,凝滞的,而天上的云却永远是鲜活的,流动的。
我画过无数次的云,也舍弃过无数的废稿。云是天空的魂魄,有它自己的呼吸和心跳,它只可遥遥相望,无法真正被握在掌心。颜料堆砌的云,终究是沉重的,粘滞的,失却了真云那份浮游于虚空的轻盈。后来我渐渐明白,自己描摹的哪里是云呢?分明是那份心向往之的逍遥姿态——无根的云,无拘的风,无尘的天空,那正是灵魂深处渴望挣脱桎梏的倒影。
风是自由的,云是温柔的。风永远追逐着远方,而云,总在最高的地方,保持着从容的姿态。它不羁绊风,亦不被风所羁绊。它们各自依循天性,在浩渺的长空里相遇、相知、相伴一程,又各自远行。风不会为云停留,云亦不会随风而去——那看似若即若离的相伴,反而成就了彼此最舒展的模样。
放下画笔,我依旧常常仰望。看云在风的手指下塑形、聚散、舒卷。它不占有天空,也不被天空所占有,它只是自在漂浮,游于无垠的蓝中。这份无拘无束的从容,原来早已超越了画笔所能捕捉的形态。云在虚空里游荡,风在天地间穿行,它们彼此映照,又各自独立——原来真正的自由与温柔,是不必握在手中的;它们只是存在,就足以照亮仰望者的眼睛。
这澄澈的蓝与无瑕的白,已在我心中铺开永恒的画卷。